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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花時間寫了台北市林安泰古厝家族的故事。我和林家後代子孫林睿紳聊了很多次,有天他突然對我說:「咦?你對古厝的事很清楚嘛!」
 
「清楚」是他的恭維,但是四十歲以內的人,對林安泰古厝曩昔歲月有過記憶的人的確不多,我好歹還有一些,都是因為我在那古厝的旁邊,度過了我小學一年級的歲月。
 
一九七○年代初期的林安泰古厝,門牌號碼是四維路一百四十三號,就是現在敦化南路潤泰金融大廈,和那裡的敦化南路路段一帶,老厝旁就是建安國小,那是我這輩子念過的第一間學校。
 
民國六十一年九月,我們剛從花蓮搬到台北不久,住進了父親在違章建築群租來的房子裡。開學日,我背著一個黃色大書包,讓媽媽牽著,穿過那時還是一個狹長的傳統市場的復興南路,步過現在已經寸土寸金,當時兩旁還座落著老公寓的巷子,來到建安國小報到。
 
三十七年前的建安國小,在我的記憶裡已經非常模糊了。那些模糊的記憶這麼呈現著:三幢三樓高的長形教室呈ㄇ字型分佈,圍廓著一座圓形的泥土地操場。我的教室在ㄇ字左腳的一樓,離建安國小大門不遠。
 
大門的位置,估計和現在是一樣的,進了大門是一片雜草地,草地上有一間已經廢棄的小屋子。入學不久,那間屋子就成了同學們口中盛傳的「鬼屋」。
 
鬧鬼一說在當時那些才七歲年紀的小孩兒們間流傳著各種版本,為了證實哪一個版本是真的,班上幾個男生,包括那個小個頭的我,挑了個下課時間把鬼屋圍了,撿起地上的石頭便往房子玻璃砸。結果鬼沒被逼出來,反而是校工伯伯執了掃把趕來,趕跑了我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學生。
 
大鬧鬼屋事件沒讓我們受到太多責罰。因為這班遇上的顯然是個脾氣好的導師,叫柯雪娥。柯老師當時約莫已有五十多歲年紀, 當我們這班班導師之前,才獲得模範老師的殊榮過。
 
那個班裡,我還能叫出名字的已經不多了,胡阿明、吳仲泰是我最早結交的好朋友,他們常到我們位在安東街(後來改名瑞安街)開平中學旁邊巷子裡的木造房子玩,曹宗鼎是那個班的班長,他家也在安東街那巷子裡,卻是棟樓房,和我們的違章建築隔了條臭水溝。我們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
 
羅萬華、林江明,和另外三個同學,都是大同教養院來的孩子。教養院原址在現在瑞安街上,收容的都是被父母棄養的孩子,每個人都有一段可憐的身世,但是他們看待自己的態度似乎不一樣。林江明個頭最小,我的記憶已經不多了,我最記得的是羅萬華,他最高,也最調皮,成天惹老師生氣。他們在我後面會提到的一件事上,態度是一樣的。
 
當年建安國小門口的大安路還只是條大巷子,母親送我上學幾次,就讓和我們同住在那個違建簇群裡,當時已經念小學四年級的簡武龍帶著我上課去。我們晃悠過市場,繞過現在還盤據復興南路邊的將軍大宅,再走兩個街廓,就到了學校。
 
學校裡的每件事物都是新鮮有趣的,就像台北市那些新穎的水泥建築物與衣著光鮮的人們對我這花蓮鄉下小孩的難以言喻的魔力一般。我的課業成績很好,每天都迫不及待想到學校去,台北經驗是美好的,而且似乎就會這麼美好下去。
 
世事難料,隔年六月端午節前,母親急病過世,我在建安國小的美好記憶從此變調。
 
那時候開始,鄰居小孩被他們的父母恫嚇:「不能到姓楊的人家去。」我為了守喪而剃了個大光頭,每天戴著帽子上課,成了一、二位同學作弄的目標,都是大同教養院來的幾個同學幫我出氣。同樣是父愛或母愛殘缺了的孩子,誰要是掀了我的帽子,又被羅萬華他們撞見,可能都要挨拳頭。
 
一年級念完,我就被送離了台北市,建安的日子,也就畫下休止符了。
 
而當時林睿紳他們家族所有的林安泰古厝,已經很古老了,很多家族子孫都已經搬離了那裡,他幾乎不曾在那房子裡住過。他的堂兄弟或晚輩,只要是住過那房子,很多也都是建安國小的校友。林睿紳的一個堂兄告訴我,早年敦化南路這裡都是農田,阿公騎腳踏車巡田,騎了一小時,田都還是林家的。林家祖先的土地,曾經從淡水河一路連接到現在敦化南路一帶,這些姓林的校友,每個人名下可能都有好幾間位在大安區的房子,一輩子不工作,都不愁吃穿。
 
我經常到大安路、信義路口信維市場樓下品嚐肉絲炸醬麵,那天一時興起,先多走了幾步路,到建安國小大門口轉悠了一會兒。鬼屋老早就拆了,學校裡其他老房子大抵都改建光了。都時隔三十五、六年了,想要追溯一些往事回來,實在不是容易的事。
 

於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掙脫那個漩渦。我踱步回信維市場,挑了老趙的麵攤吃炸醬麵。那麵勁道十足,炒了炸醬的肉絲,仍是好滋味。這些,都比那些帶了感傷的往事容易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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