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棒球結緣於一場哭鬧。
安東街時光的尾端,父親買了電視,十二吋,一個小小的方框,擠在我們那小小的房子的最裡頭。
從此,我們不用再到簡家看電視,不用再忍受簡媽媽趾高氣昂的叫囂。那台電視變成了我的寵物,雖然是黑白的,畫面偶爾還有黑黑的橫線條,從框框最上方遊行到最下方,但一點也無損其魅力。
這台電視,把棒球帶進了我的世界。
那天下午,正當我坐在床沿看卡通的時候,當木工的叔叔跑了進來,說電視台正轉播一場精采的棒球比賽,他想看。叔叔順手轉了選台器,卡通人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穿著白色球衣的華興隊選手,他一屁股坐在我旁邊,一場風暴正式開始。
我負氣走到飯桌旁,用盡全身力量嚎啕大哭,把家裡搞得天翻地覆。
哭完後,啜泣著,沒人理我,東張西望後,眼睛又盯回那台黑白電視,看美和隊站在投手丘上那個選手(八成是徐生明)把球從電視框上方,丟向電視框下方(當時的電視轉播,似乎只有從本壘板後方向投手方向拍去的鏡頭),框框下方的華興選手擊中球,丟了棒子,就往右邊跑。
這些動作,倒是立時止住了我的哭泣,也讓我回憶起一些事。
搬來台北前,我家在花蓮秀姑鑾溪口。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會把地下的龍眼子撿來當球,擲給手上拿著竹棍子,大概只有四、五歲年紀的我打。那是我有限的幼年記憶裡一個清晰的畫面。我大概不曉得那玩意兒叫棒球,三、四年後當我從那個小框框裡看到龍眼子變成一粒手掌大的球,細竹棍子變成粗壯的球棒時,立時就被吸引住了。
於是我坐在飯桌旁,遠遠盯著電視,陪著叔叔把那場球看完。
幸好叔叔在我放聲大哭時不為所動,繼續守著那場華興隊出戰美和隊的比賽,否則我和棒球不會那麼早結下不解之緣。
那以後,我愛上了棒球,也跟叔叔一樣,迷上了華興隊。只要電視上轉播比賽,我都會和叔叔一起,沈迷在那個框框裡頭。他對球員如數家珍,說李文瑞在中外野的守備奶狳S人比得上,林華韋的動作華麗流暢,葉志仙那麼斯文,也能把棒球打得那麼好,也喜歡批評李宗源球速快,但是投不準,每場比賽保送一大堆。
近三十年後,我還能背起那年華興隊的主力陣容:投手李宗源、蘇豐源、郭源治、捕手侯德正、一壘手黃永祥、二壘手葉志仙、三壘手林華韋、游擊手野礙驉B中堅守李文瑞、左外野手盧瑞圖、右外野手余宏開。(如果把不同時期的華興球員放一塊兒的話,請指正)。
小學二年級去花蓮念,寄人籬下的不安裡,棒球也從生活裡丟失,小學三年級,父親把我接回台北身邊,那狂戀才又被我撿拾回來。那時,安東街的房子還沒有拆除,雖然已經搬離,我還是常常回去探望叔叔,一見面,話題還是圍繞著華興老打不過美和轉呀轉。
又幾年,安東街的房子拆了,叔叔又流散了幾年,最後住進台南佳里的榮家。
六、七年以前再見面時,他已經一副龍鍾老態,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我含著略禲A附在他耳邊,說華興這些年竄出一些好選手,常常把美和打得落花流水。他光是點頭,什麼話也沒說,我按按他的肩膀,一股悲悽忍不住襲了上來。
兩年前,叔叔死了。他這一生,沒有結婚,沒有愛戀,沒有財產,只有棒球。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他是不是想到了這些,因而抱著遺憾,告別眼前最後一道光芒?
沒有,叔叔,至少你留了棒球給我,雖然「南北雙雄」華興、美和的時代,已經被球隊百家爭鳴的時代取代了,華興還是承襲了傳統,投手很強,選手還是比較會念書,用頭腦打球..............而我,還是幫你守著這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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