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了兩天假,本來打算去中巴陵的彩峰居睡一晚。生活裡除了工作,便是家庭,毫無驚喜的角色替換,不得不承認我是倦了煩了,想逃脫了。
但跟彩峰居主人陳媽媽說好了,車開過羅浮不久,卻不知怎地踩了剎車,閉目片刻,試圖尋回點東西的衝動,油然而生,我調了頭,回澤仁村裡的角板山公園去。
我把車停在介壽國小圍牆邊,沒有假日時一位難求的困擾,那些賣香菇山產的商店裡的商家,似乎也不市儈起來。漫步穿越老蔣夫婦手植的夫妻樹,走進救國團教育訓練中心裡的咖啡館,點了杯一百元的卡布其諾,在露天平台右方欄杆旁挑了個可以俯瞰溪口台地和大漢溪的位置坐了下來。
瞬時間,纏著繞著且怎麼也驅之不走的聲響都消失了,取代的,是遠方不時傳來的鴉鳴,和頭頂那株百年老樟樹沙沙不息的磨梭聲。風一吹,老樟樹的葉子片片落下,像那些碎裂了的記憶一般,給在土裡埋了起來。
不知不覺,已經四年沒再來復興鄉了。
曾經,這是我最喜歡的一處地方。從學生時代過渡到服役期間,有很長一段時間,每隔三、四個月,我就會和朋友或同學,騎著那台一五○CC的偉士牌機車,或搭東吳大學城區部門口發車的公路局班車上來,享受一天半日的悠閒。
經常一起上角板山的,是有年寒假在「盤古名石博物館」一道打工的朋友。那是一間瞻F好多奇妙石頭的私人博物館,趁著寒假,找來廉價的學生當導覽員。最不能忘的是那個念台北商專的女生。她長得眉清目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令人神魂巔倒,然而偏是個冰山美人,感情生活神祕,只輕觸一下,便就退回她冰冷的世界。
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個星期天,她答應了我的邀約。我們搭了公路局的車去,雖然大半時間,她話不多,只是默默走著,但是習慣了她的冷的我,心竟暖洋洋。我們倚在公園欄杆上,望著腳下的溪口台地、吊橋,和綠色的大漢溪溪水,時間像溪水一樣緩慢流著,幾度幾乎要像她那天無聲的節奏一樣,靜止了。
幾個月後,我畢了業,入了伍,冰山美人也從我的世界消失。我又去了復興鄉幾回,也釧M不同的朋友,或女子,玩得更盡興,也不曾出現過與冰山美人一道來時那般說不出的尷尬,但也始終不再有那樣的美好填塞體內。
再幾年後,突然接到她的邀約電話,我赴了約,她竟把我帶去一家直銷公司的說明會。會場裡,我找不到她的冰山氣質,眼裡充塞的,竟是一個伶牙利齒,精明幹練的女直銷商。
想起她,不由得輕啜一口卡布其諾,泡沫間,浮著碎裂的一小片樟樹葉。
我凝望著腳下那片曾經熟悉不過的景致,二十年歲月匆匆流逝,人生變了樣,山水也換了顏色。大漢溪本該是一條綠色的絲帶,沿著溪口台地邊的河谷,向左右兩方鋪流去的,料想不到,一場颱風風災之後,黃濁的溪水,再也染不回我們記憶裡那美好的色澤。竟就像那女子,不再神祕,不再美好一樣。
我站起身,又望了溪口台地一眼,轉過身,便離開。不用再試圖尋回什麼,那些記憶,都該跟夫妻樹旁幾年前被大火燒掉的蔣公行館一樣,埋進灰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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