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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uce Springsteen發行那張賣了一千五百萬張，名喚 Born in the U.S.A. 的專輯時，我還是個剛剛放膽挑戰教官的自由心證，跑去那時尚未拆遷的中華商場一樓，訂做泛白色大學服和緊得不能再緊的卡其褲，讓自己穿得啪里啪里的學生。
那是值得紀念的一段「轉大人」時光。我有了交往密切的女生，Dancing in the dark 捶透心房的節奏和超脫男歡女愛的精采歌詞，開始成天在身邊鼓動著，於是我知道寫歌不必拘泥男歡女愛，也能觸動他人心弦，讓人除了聆聽的美好之外，得到難以言喻的額外驚喜。寫這種歌，Bruce Springsteen，美國人喊〞Boss〞的搖滾歌手，是音樂圈第一把交椅。
多麼令人興奮的新發現！流行音樂從此不只是一種消遣和放縱，也可以幫你上一堂人生的課程，既使是說一個簡單不過的愛情故事，Boss也能用那些不算太艱深的辭彙，巧妙地安排一個個高明的暗喻，不著痕跡地把那些藍領階級市井小民的創傷、悲苦與無奈唱出胸懷。
我至今仍然喜歡在周遭世界沈沈睡去的深夜裡，抱著吉他低吟著〞The River〞，那歌的末尾說著：
I got a job working construction for the Johnstown Company
我在Johnstown公司裡找了建築工人的差事
But lately there ain't been much work on account of the economy
然而景氣蕭條，工作和以前比起來少得多
Now all them things that seemed so important
現在那些當年看來很重要的事
well mister they vanished right into the air
嗯，先生，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Now I just act like I don't remember
現在我只能裝做什麼事也記不起來
Mary acts like she don't care
瑪麗也裝著一副她不在乎的樣子
But I remember us riding in my brother's car
我記得我們開著我老哥的車
Her body tan andy wet down at the reservoir
在水池裡，她曬成古銅色的身體濕透了
At night on them banks I'd lie awake
夜裡，那些河岸之上我清醒地躺臥著
And pull her close just to feel each breath she'd take
把她拉近，近到讓我可以聆聽到她每一次呼吸聲
Now those memories come back to haunt me
那些回憶，現在都回來纏綑著我
they haunt me like a curse ..........
像咀咒一般，牢牢纏綑著.......
主角和他那個名喚Mary的女伴，離開山谷的家園出外闖蕩，但顯然他們的生活沒有變得更好，體驗過一場沒有捧花、婚紗和紅地毯的寒酸婚禮之後，夢想依然謊言一般折磨著他們。景氣蕭條，飯碗隨時不保的恐懼裡，唯一還能激起火花的，也就剩他和瑪麗同甘共苦下的情慾。
於是那些山谷裡無憂無慮的歲月編成美好的記憶，無時無刻不來挑逗他們，但一事無成，他如何能說服自己帶著妻子回到河流已經乾涸的家鄉？於是那些美好，便變形成了夢魘，咀咒一般，牢牢纏綑著他，讓他怎麼也掙脫不開。
Sunny是我們班上的Boss迷，她擁有大部分Bruce Springsteen的專輯，我們常湊在一塊兒，聽Thunder Road、Hungry Heart，興一來，也跟著唱機裡的錄音帶一起唱。我們都在學校編過校刊，都說畢業後要到出版社裡當編輯，那個現在看來不是什麼遠大志向的願望，當時我們可都費心思索計量過。
走出校門後，Sunny沒進出版業圈子，但流暢的文筆卻得到一家傳播公司老闆的賞識，從而一腳踏進了傳播圈。退伍那年，她邀我去她上班的那家製作文教節目的傳播公司，在她文件和資料夾堆得山一般高的辦公桌一旁，我發現那張〞The River〞的專輯。我們互看一眼，噗嗤笑了出聲來。
我沒有去那家傳播公司上班，卻進了製作張菲主持的「歡樂一百點」的傳播公司，除了幫張菲編寫台詞，想盡搞笑的點子，還要在錄影現場做些寫大字報一類的雜事。但自己死脾氣沒改，沒多久便跟老鳥搞得不愉快，跟那家公司莎唷那拉。
但好待遇的工作不好找，進入新聞圈前，甚至還去新學友書局賣了兩、三個月童書，那是一段收入不算壞，但卻極度消沈的日子。對新生活感到絕望的一個清晨，我聽著〞Thunder Road〞，聽Boss用沙啞卻充滿生命力的嗓音唱著：
They scream your name at night in the street
Your graduation gown lies in rags at their feet
And in the lonely cool before dawn
You hear their engines roaring on
But when you get to the porch they're gone
On the wind, so Mary climb in
It's a town full of losers
And I'm pulling out of here to win
我深刻地感受到詞裡「破曉前孤單的淒涼」，卻也聽到Bruce Springsteen奮力唱著「噢，怒吼之路！坐穩，扶緊 ，怒吼之路！ 」我有過美好的夢想，也去追求過，難道一點點失敗，就把我擊垮了嗎？雖然〞It's a town full of losers 〞，但我如果不能振作起精神，又怎能〞 pulling out of here to win〞呢？
於是那天上午，我便跟書局提了辭呈。我寧可餓肚子，也不願再屈就自己不喜歡的工作。一個月後，我進了新聞圈，從此沒再經歷過一天失業的日子。
Bruce Springsteen也始終忠於自我，不媚俗，不屈就。自1969年開始在家鄉新澤西州公開表演，1973年初發行首張專輯以來，已經唱了三十六、七個年頭，至今依然老而彌堅，2002年為紀念「911事件 」發行的那張〞The Rising〞裡，他的肺活量仍然像是一具擁有豐沛能量的渦輪帶動的，那種堅忍與強悍，撫慰了他受創的同胞，也讓我們這些追隨多年，雖然已告別青春年少，卻仍懷記著當年烈火熱情的中年樂迷們振奮不已。
Sunny後來離開了傳播公司，成立個人工作室。我們發生了一點誤會，從此沒有再聯絡，十七、八年時光匆匆流逝，美好的記憶，都停駐在當年一起高歌的日子，後來的，竟也都像歌裡那條河流一樣乾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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