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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大概只四歲大的小叫化子,總是跟著他的叫化子母親,一大早就坐在上海南京西路這面的人民廣場星巴客咖啡廳前方人行道上乞討,夜深後,才隨著母親隱沒在通往地鐵站的樓梯。

 

我已經連續三天都看到他了。

 

抵達上海那晚,室外溫度僅攝氏八度,小叫化子穿著厚棉襖,一頂毛帽遮到眉毛上頭,卻還是打著哆嗦。我和他單眼皮下兩顆眼珠子交看一秒鐘,便匆匆趕去飯店Check-In 

 

隔天黃昏,氣溫仍低,小叫化子在廣場北側的上海美術館前,拿著一只空利樂杯,纆著一位年青人討錢,冷不防這年青人耐不住性子,一抬腿就踢在他肚子上,還在胸前補了一記鐵沙掌。

 

小叫化子踉踉蹌蹌,跌在路旁。人來人往,沒人理會他。他用小小的一雙手撐著地,嗚咽著,吃力地爬了起來,走到母親身邊,兩行淚瞬時如雨下。許是看慣了這樣的情景,他那著一身藍布襖的母親,連搭救小孩的意圖都闌珊了,只是一動不動,坐在咖啡廳前的台階上,幫小叫化子拍拍棉襖上的塵灰。

 

我坐在星巴客咖啡廳裡,看著這一幕,心頭一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個踹小叫化子的年輕人,沒想過那只是一具小小的肉身嗎?一點惻隱之心都沒有嗎?就算你嫌惡他,也不該下這麼重的手呀!我馬上從皮夾裡抽出一張人民幣十元鈔票,想給小叫化子。

 

我的上海朋友阻止了我,他說:「你愈給他,他們愈是要站在那裡討錢。只要討不到錢,他們就會消失,不會在這裡讓上海人丟臉。」我不知怎地同意了他的看法,坐回椅子,努力忘掉剛剛發生的一切,繼續和朋友聊著。不多時後,叫化子母子也已經牽著手,緩緩離開我的視線。

 

那晚在飯店床上翻來覆去,腦子裡滿是穿著棉襖的小叫化子圓圓滾滾的身軀,跌坐在地上的模樣。他大概是我小女兒的歲數,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一回想起那一幕,就有千萬般不捨。我開始自責,自責自己為什麼沒塞些錢給他們母子。

 

那小叫化子才懂事不久,人生經驗才開始,卻就在路上過著乞討的生活。那些路上熙熙攘攘,或瞅他或怒視他嫌棄他推他踹他噴口水給他的人,會不會讓他曲解了看待世界的態度,喪失面對人生的勇氣?

然而施捨,真的是一種善意嗎?叫化子這自古留傳下來的行業,卑微不說,它不也是最逃避現實,最投機的行業嗎?只是一回想起小叫化子像肉球一般挨那年輕人一腳,我的理性都崩解了。

 

第三天,趁著工作和拜會的空檔,我搭了地鐵,到人民廣場站。我跟工作夥伴說,要來還願的。

 

我快步走向星巴客,果然又看見叫化子母子。我握著一張人民幣五十元紙鈔,卻又躊躇了。錢給他,是幫他,也是害他。如果金錢是等待和伸手就能夠輕易獲得的報償,他會認為人生的種種美好,是需要不斷地努力與付出,才換得來的嗎?

我收起五十元,換了張十元紙鈔,叫來小叫化子,塞給他。就算造孽,十元的罪愆要小得多吧!

這天氣溫回暖了,小叫化子沒再戴那頂毛帽,笑起來,一雙單眼皮瞇著,模樣實在可愛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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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憶裡那片藍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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