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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披著一肩長髮,從社區大門走出來。陽光好燦爛,在她右臉頰上吻出白裡透紅的細緻,那臉頰上猶掛留著一抹那年的稚氣。

還是一件牛仔褲,包覆著四十歲女人少見的吸引雄性目光的臀部線形。我們似乎都掩不住久別重逢的亢奮,卻又被陌生了的熟人那種隔閡與尷尬澆滅。嘖!都四十歲的人了。

「這些年好嗎?」
「唉!都被兩個孩子困縛的女人了,還說好不好?你呢?」
「日子畢竟都這麼過來了,也沒什麼好抱怨的,所以,算好吧!」
「真沒想到這輩子還會碰到你,真沒想到。」
「真沒想到,都二十年了。」

距離我們年輕歲月的最後一面,倏忽便二十年。那年,我們的年紀只有現在的一半,她二十一歲,我二十歲,都就讀位在台北景美的一所專校。我不太記得二十年前我們道別那天,她是給我一個微笑,還是一句話都沒說,便走出校門,搭上二○九公車,從此遠離我的視線。也釦畯抭ㄓㄣ蕩潃p,彼此在畢業典禮結束後,會用這般雲淡風輕的方式告別。

「你還在畫卡通吧?」我問。我是十多年前退伍前幾個月,從其他同學那裡得到她的消息的,她那時已經在動畫公司上班了。

「是,我還在畫,和弟弟一起組了工作室,」她回答。真沒想到,她堅持了那麼久。我們都信守了當年對自己的承諾,走了自己想走的路:她去畫畫,我去筆耕。「真要畫一輩子了。以前發的誓,竟就像解不開的咒呀!」

她先在部落格發現我,半信半疑下,留了言。回覆她的留言時,我還可以清晰地記起當年她紙上塗鴉時的人物線條。

我寫:「永遠記得你是一個擁有繪畫和音樂天份的女孩,年屆不惑,你還保有當年那些浪漫情懷嗎?時光何其殘酷,讓青春風一般拂過我們的人生,卻又何其悲憫,讓當年我們夢想過的夢想逐一實現。唯一的遺憾,是那些沒有現實壓力,只要聽韋瓦第的四季、空中補給的情歌就可以飽足整日的日子,永遠回不去了。」

時間,真是一隻無情的怪獸,一張口,便吞噬掉青春年少記憶裡的無拘無束。

她是才女,有極佳的繪畫天份,學生時代的小小年紀,外頭已經拿了不少獎;又彈得一手好鋼琴,指揮合唱團的差事也難不倒她。我參加校內編輯社,畢業那年被校方封了個畢業紀念冊總編輯的職位。在大半同學惶惶不知離開學校何去何從時,我們因為想好了路子,顯得輕鬆。

但她從來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們只是交情好到經常膩一塊兒的好同學,有釵h共同的回憶,大半卻是與男女感情無關的。異性友誼和愛情間有一條界線,我們始終踩在界線內。她總說:「我是大姐姐,你是小弟弟,不可以對我有任何幻想。」我也不甘心回嘴:「你會的就畫畫彈琴那些雕蟲小技,我可看不上。」

二十年後,我們最關心的,卻還是對方後來和誰相互看上了眼?

「他,是後來的朋友。」是個科技業高階經理人,母公司是家大企業,前程似錦,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


「我以為你嫁給學弟了!」我說。她先迎來疑惑的目光,然後放懷大笑,接著才沒好氣地說:「那是很老的故事了。」

二十年前,我住在台北市中心一幢大樓的閣樓上,那閣樓約三、四坪大,讓我喚做「撫天小閣」。一張床、兩張桌加一個大書櫃,就佔去大半空間,還好床倚著一扇大窗,大窗外頭還有一個一坪大小的違建,夠我擺上幾把他,加一些簡單的音響設備,當是「錄音室」用。

死黨們喜歡往那裡跑,她偶爾也一個人來。一來,我們便唱歌、複習末牷A或闔各言爾志,大放厥辭,偶爾拌個嘴,我喊搖滾樂萬歲,她說古典樂比較有氣質,她借我一套韋瓦第的四季,沒兩天我便還她,我借一卷Bruce Springsteen的帶子給她,也遭到同樣的對待。

畢業前半年,她交了男友,是同校學弟。兩人共享甜蜜的世界後,我們便疏遠了。交情歷久,卻未彌新,幾個月內,便崩解,擦身而過,尷尬一笑外,我們臉上再難激盪出其他表情,直到畢業典禮那回眸,都那般渙散。

「你呢你呢?你娶了誰呀?」她張大剔透地雙眼直盯著我。人生苦短,值得回味的好時光更短,我從記憶裡那雙渙散的雙眼裡被她拉了出來,一種恍如隔世的不堪,被老友重逢的激動,暖化成一股氣,在體內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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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憶裡那片藍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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