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裡的陽春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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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車繞進敦化南路右轉和平東路後第一條巷子,沒過多久,便找到這家外表絲毫不起眼的牛肉麵店。
這店不只外表不起眼,裡頭也幾乎談不上糧]。八、九張圓桌,擠在九坪大小的空間,老爺爺級的冰箱旁放張堆雜物用的辦公桌,一旁的櫃子上放兩只似乎只剩裝飾弁鄋漱j同電鍋。
我點了碗陽春麵(這年頭誰還在賣陽春麵?),喝了一口湯,有記憶裡的滋味,卻又不是那般精確。閉了眼,細細思索,似乎還是沒能把味道熟悉回來。吃如此陽春的陽春麵,還費那麼大勁兒的,這時代大概找不到幾人了。
是他的配方變了,還是我的記憶不耐時光磨梭而失了真,進而讓那碗陽春麵走了味呢?
我又點了碗牛肉麵,那是這家店的招牌,卻是我童年不敢奢望的東西。店裡老夥計滿臉狐疑地盯著我那碗才吃了幾口的陽春麵,走向帆布棚子罩著的廚房,我站起身跟了去。專心下麵的老闆轉過身,四目交望四、五秒,我問:「老伯,你以前是在成功市場入口賣牛肉麵的吧?」
他嘴角忽地上揚,用一口濃濃的大陸家鄉口音回答說:「是呀!你吃過我這家店呀?」
老先生說話那一剎那,我感覺渾身血液從腳底沸騰上來,又有一種失而復得的奇妙感動,在身體裡衝撞著。我說:「老伯伯,我以為你不在了!」
他是老龍,卅三、四前在成功市場口幫我煮過一碗碗回味至今的陽春麵或牛肉湯麵的那人,如今他年過八十,卻還挺著硬朗的身子做生意。我已經從當年七歲大的小學生,變成四十歲的中年男子,然後在想念著那個滋味多時後,在成功國宅附近,尋回這個記憶。
其實,我完全不記得老龍那年的模樣,只記得起他煮的麵,一碗麵的記憶竟然也可以穿梭時空那麼久,那是何等奇妙的事?只是,湯頭為什麼會和記憶是兩回事呢?
我一邊品嚐著老龍那碗馳名數十年的牛肉麵,一邊和他聊著。「你果然是老顧客,」老龍聽了我描述的走味的記憶後,笑著說:「以前的牛都山裡放的,肉質好得沒話說,這些年買不到那樣的牛肉,熬出來的牛肉湯頭,也有一點不一樣了。」 「可是陽春麵還是以前的陽春麵哪!」
民國六十二年,陸軍成功新村尚未改建,從我們租來的安東街居所,越過復興南路(再早一些,信義路和和平東路間這段復興南路,還是個狹長的菜市場),穿過一個大大的籃球場,就是一排緊挨著一排的眷村房子,循著中間那條最大的柏油路,也就是現在台北師院對面那條巷子,就能走到成功市場。
每隔幾天,母親就會帶著我去成孕奕黧R菜。那總會是我最盼望的時刻,因為走進市場前,母親都會幫我在老龍的麵攤子上叫一碗陽春麵。
吃那一碗陽春麵,只要四、五塊錢,卻是我幼小心靈裡所認知的人生最大享受,那湯頭的好滋味,竟一輩子附著著,永遠忘不了。
同樣的口味,雖然不熟悉了,但是那份感動,依舊不減。卅多年來,每每想起那碗麵的味道,便不由得回憶起民國六十二年端午節前一日便死去的我的母親。
這天,告別老龍,我緩緩在偌大的成弘磞v社區彳亍著,那些三十多年前,當這裡還是一幢幢矮房子組合而成的「成功新邨」時的一景一物,一股腦兒全浮上眼前。我見到我的母親,提著一個紅色菜藍,拉著我的手,從遠遠的籃球場走來。天好藍,社區播音系統奏著愛國歌曲,比現在年輕卅多歲的老龍在成孕奕鶪J口的攤位上忙著。
老龍見到三、五天就帶著兒子來攤子報到的母親,熱情地招呼著。我只能想到這裡,再想下去,雙眼就要婆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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